黑暗。
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包裹着楚牧元。地下暗河的水流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,拖拽着他残破的身躯向地底深渊坠落。
胸口的剑伤已经失去了痛觉,只剩下一片麻木的死寂。那是林清寒留下的【冰魄】剑气,正一寸寸冻结他最后的生机。
意识在涣散,在这弥留之际,那彻骨的寒意却变得无比清晰,与记忆中两个时辰前的那场大雪重叠。
水声远去,风雪声渐起。
……
观云台,寒风如刀。
楚牧元跪在刑台中央,满身血污,四肢百骸都在颤抖。
在他面前,林清寒白衣胜雪,手持那柄晶莹剔透的冰魄剑,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。她眼中的神采已被空洞取代,只剩下太上忘情道那令人绝望的淡漠。
“斩尘。”
她朱唇轻启,吐出这两个字的瞬间,漫天飞雪仿佛得到了敕令,瞬间凝固成无数细小的冰刃。
剑光落下,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,只有一种切割豆腐般的顺滑。
“咔嚓。”
那面一直守护着楚牧元的【慈母盾】,那面承载着母亲最后温存的古朴铜盾,在这一剑之下发出一声类似悲鸣的脆响,随后炸裂成无数金色的粉末。
护体灵光崩碎,极寒剑气透体而入。
“噗!”
楚牧元喷出一口鲜血,那血在空中便化作了红色的冰渣,叮叮当当地落在石板上。他双手撑地,勉强没有倒下,透过散乱沾血的发丝,死死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他看到了。
在剑锋斩落的刹那,林清寒握剑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,剑尖在接触铜盾时有极其微小的一丝偏转。她在反抗,哪怕意识被封印,那具身体、那个灵魂深处的本能依然在对抗着这必杀的一剑。
这就是机会。唯一的机会。
但也意味着,接下来的第二剑“断念”,她将无法再留手。那是直接斩灭神魂的一剑,以他现在的状态,必死无疑。
必须要唤醒她。
只有那个办法了。
楚牧元深吸一口气,这口气吸入肺腑,如同吞下了满嘴的刀片。他在识海中,对着那仅存的、关于林清寒的所有记忆,缓缓举起了神识凝聚的屠刀。
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,禁术——【剥魂法】。
“啊——!!!”
一声非人的嘶吼从楚牧元喉咙深处爆发,这声音凄厉得让周围欢呼叫好的正道修士们都心中一寒,仿佛听到了一头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。
在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精神世界里,一场惨烈的凌迟正在进行。
第一刀,斩向了剑冢初见时的那个午后。那个送给他发簪的少女,那个羞涩的微笑,随着神识之刀的落下,瞬间崩解成无数毫无意义的光点。
痛!
这种痛楚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,远超肉身酷刑百倍。楚牧元浑身青筋暴起,眼角裂开,流出的不是泪,是血。
第二刀,斩向了梨花树下的誓言。
第三刀,斩向了每一次的相拥,每一次的对视,每一次的心动。
他在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,杀死那个爱着林清寒的楚牧元。他必须将这份情感从灵魂中完整地剥离出来,才能将其锻造成那把唤醒她的钥匙。
随着他的嘶吼,一股极其不稳定、充满了绝望与疯狂气息的幽蓝色光芒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,在他身前凝聚成一团扭曲的漩涡。
“魔头要拼命了!”
“这是魔功反噬!快,趁现在杀了他!”
观云台边缘,几名一直觊觎着“除魔首功”的中小宗门长老见状,眼中贪婪大盛。他们祭出飞剑、法印,化作数道流光,争先恐后地向着毫无防备的楚牧元轰去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。
高台王座之上,顾长明猛地睁开双眼,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与贪婪。
在他的视野中,楚牧元此刻的状态美妙至极。那剧烈波动的灵魂,那在极致痛苦中被提纯、压缩的情感能量,简直就是一枚即将成熟的绝世“道果”!
那是“牺牲”,是“绝望”,是“爱而不得”的极致升华!
这魔头是在献祭自己,炼制本命魔兵!
决不能让人破坏这道大餐!
“放肆!”
顾长明一声断喝,元婴期的恐怖威压如山岳般降临。他随手一挥,一道无形的气墙瞬间在刑台周围升起。
“砰!砰!砰!”
那几名抢攻的长老如同撞上铁壁的苍蝇,连人带法宝被震得倒飞而出,口吐鲜血。
“林师侄正在行斩俗之礼,证无情大道!”顾长明的声音威严而神圣,回荡在整个观云台,“任何外人不得插手,违者,视为挑衅我太上忘情道!”
全场噤若寒蝉。
刑台中央,楚牧元在那层屏障的保护下,发出了最后一声低沉的喘息。他赌赢了。
顾长明的贪婪,成了他此刻最坚固的护盾。
多么讽刺。
楚牧元缓缓抬起头,此时的他,双眼已经失去了一切光彩,变得如深渊般死寂。关于林清寒的记忆已经彻底消失,只剩下一团幽蓝色的、跳动着的火焰,静静悬浮在他满是鲜血的掌心。
他看着面前那个白衣女子,心中空空荡荡,再无一丝波澜,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逻辑指令:
把这个,还给她。
